文/尹鑫

天生人笨口拙,因为不贪不占,更不会送礼。几十年的人生过往,也曾送过礼,但效果差之千里,只当了饭后茶余笑料。

上世九十年代初,想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那是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的事。那时年轻气盛,听不得父母劝阻,自信爱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,婚后才知道辣子是辣的。理想很丰满,现实很残酷。我刚大学毕业没几年,要把家属从陇南山城调往关中平原,这对农家出身,24岁到西安连公交车还不知怎么坐的农村孩子来说绝对是痴心妄想。

自幼痴迷写作,工作后更是疯狂。这个爱好帮了我大忙,无意间上了一个平台—–陕西劳改系统《新岸报》特约通讯员培训班。主编张淑琴是个男人性格、颇有情怀的的美女作家,也是中国sos儿童村发起人,善良豪爽,有担当重情义。她的新闻培训课深入浅出,实践性强,让我对苦苦追求多年的新闻写作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。

家人也是文学青年,其时已病魔缠身。工作单位军队转业的老兄包建成急我所急,建议我找美女作家张淑琴试试。我忐忑不安带着习作登门拜访张淑琴,她的低调谦逊让人受宠若惊。当她得知我正为解决夫妻两地分居如无头苍蝇时,这位大姐丝毫没有犹豫地说这事包她身上。仅仅三个月时间不到,张淑琴老师打电话说事情有眉目了,让我见她。我激动万分地买了5斤苹果登门致谢。那天,张淑琴亲自下厨做了鸡蛋西红柿面条为我庆贺。我提出想感谢一下帮忙的领导,她说不用。在我再三坚持下,张大姐说,要心里真过意不去,那就去见见具体办事的政治处主任吧。

买了条一百块钱的猴王香烟,又买了五斤苹果,我直奔劳改局机关。正值下午上班,打问到韩主任办公室,忐忑不安地敲了门。推门进去,韩主任正和人谈话,问我何事?我使劲咽了口唾液,鼓足勇气说,主任,我是张淑琴老师介绍来的,谢谢您帮我爱人办调动。说完,忙不迭从挎包里掏出那条香烟,连同水果就朝人家办公桌上放。主任楞了一霎说,心意领了,这东西不能收,快拿回去吧。要不说我该有多傻、多幼稚、多没水平,韩主任这么一推脱,我站在那儿立时手足无措,面红耳赤。听见主任又说了句,就这样,把东西拿走吧。接下来,我就做了件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已的糗事,提着水果拿着香烟傻里巴叽地从主任办公室退了出来。不过,礼没送出去,不出一个礼拜,我就拿到了家属正式调进陕西第二监狱的商调函,如此跨省调动,这么一项大工程就这么完成了,真如做梦一般。这也让我相信,世上还是好人多。

三年后,我因酷爱文字脱警服跳出系统,进了一家报社,通过数年努力当了社长兼总编。这期间,实权在握的我先后调进报社十多个年轻人,但我没吃过哪位一顿饭,更没抽过谁一条烟。这得益于张淑琴老师做出的榜样,也得益于自已傻得可爱,单纯的可以的性格和吃亏是福的人生信条。

要说二十八岁感谢恩人送礼自己犯傻情有可原,但当自己四十多岁送礼还犯傻就贻笑大方了。那年秋天,突然又有了晋升的机会。得此消息,朋友双键比我还激动,他急急找上门来,叮咛我抓紧给上司送礼。我一万个不乐意,自信自己业务上一把好手,荣誉满满,工作没得说,民意更没问题,在此职位已长达十二年之久,不管论资排辈还是德政勤绩,咋样轮也该轮到我了。双键笑言,一个大男人了,还如此天真,世上哪有不送不跑的好事等你?没听人说么,又跑又送提拔重用,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吗?

双键拿出厚厚一沓现钞,拽我出门,买了好酒好烟,硬把我劝上车,径直拉我去了目的地。

站在上司家门口,尽管让心情平复了半分钟,但当抬手敲门,心里仍慌的厉害,仿佛自已干了见不得人的坏事。门敲过三遍,没听到应,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。

在朋友再三催促下,拨通上司电话。我语调颤颤地问上司何时回来,上司说了句在外陪上司吃饭,便挂了电话。

免不了朋友的又一顿数落,他埋怨我一个大记者,采访过那么多领导、名人,甚至杀人放火的罪犯,从没怯过,在为自己的前途上送个礼求个人为啥就这么难,这么笨。

我愤愤不平地说,自己不偷不占,不贪不贿,哪有那么多钱给人送礼,我干的称职凭什么要跑。我工作兢兢业业,业绩看的见,上司也应该看的见。朋友反驳道,好个书呆子,没见过如此不接地气。干得好顶屁用,上司会看见?那都是哄傻子的鬼话,不然你为啥在此岗位十多年还原地踏步?这些年,有数次升职机会咋就没轮到你?

埋怨归埋怨,我知道朋友是为我好,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也得听。天渐渐暗了下来,我俩在车上已等了两个小时。为怕上司回家我们坐车上不注意错过机会,每隔半小时左右我就去敲次门,来回的折腾让自己心底的虚火突突地往外冒。鹏友确实够意思,一直不温不火陪在左右。那晚,我们象极了守株待兔蹲守的警察。

夜里十一点多,上司家的窗户终于亮了灯光,这一刻,我心情竟激动得差点蹦出来说,。急急搬上烟酒敲门,门开处是上司家属。我不由分说把烟酒放在客厅,然后傻傻地说,我是某某,来送些烟酒。家属说,人在楼上卫生间,你坐。我大声地对楼上慌慌地说,领导,快过年了,给您拜个早年。我走了。说完慌不择路逃出门来,然后长长出了口气,仿佛完成了一项天大的任务。

朋友见我这么快出来,高兴地问,你的事上司答应了?我说,人在楼上洗手间,我说给他说送些烟酒,拜个早年。朋友使劲拍了下大腿说,欸,看来你是真傻,你真是没有当官的命。

烟酒送了,了却一桩心事。当然,钱是白花了,礼是又一次白送了,晋职自然再次成了泡影。

时光如白驹过隙。回首发现工作已三十四年。半世心高气傲,但必须承认,自己在送礼这门学问上确实低能,完全就是幼儿园水准。一次次晋升机会在眼前时,一次次靠边站着,没有遇到真正赏识自己的伯乐。

多次碰墙,意识到这是致命的短板,于是把一门心思用在了业务上,不久取得高级记者职称。同时,幸运地在广播剧上创作上找到了突破口,数年努力,终于拓展出一方天地,跻身全国最佳编剧行列,作品连连获得国家级奖项并登陆中国之声。

在多数人恐惧退居二线惶恐不知该干什么时,我早已轻车熟路心情舒畅地开始拥抱人生的第二个春天。

凡事都有两面,不会送礼成就了我的艺术人生。这是此生最为自豪最为骄傲的事。

【2020年5月17日于金玉轩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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