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作者简介】张会民,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金融书法协会会员、陕西金融作家协会理事、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。《渭南文坛》特约作者。

沿着很窄的山路拐进去继续往沟里走,先是看到土埝上生长的一棵大树,树根部裸露出来一大截,造型粗旷,雄伟粗壮的树根扎进土埝中,树、根和大地之间相互滋养组合的和谐画卷优美地呈献在眼前。再往下走,竟然一下子开阔起来,层层梯田都是核桃树和小麦地,冬日里的小麦苗顽强地把山沟涂抹成一片片绿色。虽然村庄建筑大部分被拆除铲平,鸡鸣狗叫的声音已经没有,烟熏火燎的炊烟已经没有,人来人往的热闹已经没有,但有了这一片一片的绿色,再加上埝畔上成排的柏树、槐树和眼前这棵能够独木成林的大皂荚树,总让人感觉这个村庄还有生命、还有气场、还有希望。

皂荚树前独自蜷缩着一位老汉,老汉面前生一堆柴火,柴火边用几块烂砖围着,显然是为了支锅烧水,乌黑的铁锅在一旁撂着,锅里是刚烧煎的热水。老汉瘦矮,衣着破旧,手里的柴棍不停地拔搅柴灰。老汉不抬头,眼盯着火堆与我搭话,他说面前的地面平整出来不久,十几天前来了一伙哈怂,用推土机和铲车硬拆了他的三间房子,拆了整个老村子的房子。老汉骂骂咧咧,说一句骂一句:”哈怂,都是哈怂……妈日得!把我房拆了……”

老汉说十几天来,他就每天都坐在皂荚树前烤火,晚上就睡在对面土窑里。顺着老汉手指的方向,我上了个小土坡来到土崖下的土窑前,小土窑门口用一整块纸板挡着,顶部还有一少半无遮无拦。几块烂木板铺在地上,木板上的被褥已经成了黑灰色,塞进小土窑里的旧木椽、旧木板、旧木窗、旧木门等杂物纷乱地堆放在一起,让我根本无从下脚。一只手电筒放在枕头边,算得上是一件与时俱进的现代化器物了。

我纳闷疑惑,想再与老汉拉家常探个究竟,老汉依旧埋头拔弄着柴火,依旧小声嘀咕着边说边骂:”妈日得,哈怂,一伙哈怂,把我房拆了……我人老几十辈都住在这里,我七十六岁了,在这活了一辈子。我就死守在这,哪里都不去!他们要给我在原址上把房盖起来……”我说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,睡在不挡风的烂窑里把你冻死该咋办呀!我劝他找儿女、找亲戚、找干部,他犟倔地回绝。他说他不找,他就等那伙拆他房的一伙哈怂把房子重新给他盖起来……他说他家门前的这棵皂荚树他自小看见时就这么大,老辈人说皂荚树都一千多年了,现在还是国家挂牌保护的古树名木,皂荚树的事都有人管,他的事咋遇到的都是些哈怂,咋就没人管呢?他反复说这儿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家,金屋银屋不如自家的烂屋,他哪儿都不去。

转身离开来到村里的广场,墙角一伙人在晒太阳,我把遇到老汉的事说给他们听,一下子炸开了锅,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。原来老汉有老婆有儿女,儿子响应号召,已搬到沟外的镇点,老婆暂住在女儿家,叫老汉去沟外居住生活,老汉死活不肯,早起用车拉去,老汉不等天黑独自就跑回来了。儿子只好隔两天送些蒸馍吃食,跑到沟底给窑门口的水瓮担满水,无奈只能由着老汉的倔犟性子来。

他们说村干部也没法子,老汉所住的老村没剩下几户人,都搬迁到沟外面了。上面要求实施村组搬迁,要求土地流转,上面也给干部有任务哩,有时间要求哩!前一晌下茬硬拆了老汉的房子,没成想老汉认准一条死理,睡在烂窑里那怕冻死也不离开。干部们也怕把事情弄糟了没法收场,轮流去做老汉工作,却是谁去老汉就骂谁是哈怂,谁去老汉就缠着谁要求在原址盖房子。

这个村子树多,即便是大冬天,风景也很美。印象更深的是刚拐进村里时裸露着树根的那棵大树,还有那棵挂牌保护独木成林的皂荚树,很难想象这些树的根扎得有多深,但至少都能安逸舒服地尽情享受到这片土地的包容滋养。在如此天寒地冻的日子里,难道这个社会就容不下一位七十六岁的瘦弱老汉吗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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